- 書系簡介 -
人是歷史的主體,人性是歷史的內涵。「人事有代謝,往來成古今」(孟浩然),瞭解活生生的「人」,才較能掌握歷史的真相;愈是貼近「人性」的思考,才愈能體會歷史的本質。近代歷史的特色之一是資料閎富而駁雜,由當事人主導、製作而形成的資料,以自傳、回憶錄、口述訪問、函札及日記最為重要,其中日記的完成最即時,描述較能顯現內在的幽微,最受史家重視。
日記本是個人記述每天所見聞、所感思、所作為有選擇的紀錄,雖不必能反映史事整體或各個部分的所有細節,但可以掌握史實發展的一定脈絡。尤其個人日記一方面透露個人單獨親歷之事,補足歷史原貌的闕漏;一方面個人隨時勢變化呈現出不同的心路歷程,對同一史事發為不同的看法和感受,往往會豐富了歷史內容。
中國從宋代以後,開始有更多的讀書人有寫日記的習慣,到近代更是蔚然成風,於是利用日記史料作歷史研究成了近代史學的一大特色。本來不同的史料,各有不同的性質,日記記述形式不一,有的像流水帳,有的生動引人。日記的共同主要特質是自我(self)與私密(privacy),史家是史事的「局外人」,不只注意史實的追尋,更有興趣瞭解歷史如何被體驗和講述,這時對「局內人」所思、所行的掌握和體會,日記便成了十分關鍵的材料。傾聽歷史的聲音,重要的是能聽到「原音」,而非「變音」,日記應屬原音,故價值高。1970年代,在後現代理論影響下,檢驗史料的潛在偏見,成為時尚。論者以為即使親筆日記、函札,亦不必全屬真實。實者,日記記錄可能有偏差,一來自時代政治與社會的制約和氛圍,有清一代文網太密,使讀書人有口難言,或心中自我約束太過。顏李學派李塨死前日記每月後書寫「小心翼翼,俱以終始」八字,心所謂為危,這樣的日記記錄,難暢所欲言,可以想見。二來自人性的弱點,除了「記主」可能自我「美化拔高」之外,主觀、偏私、急功好利、現實等,有意無心的記述或失實、或迴避,例如「胡適日記」於關鍵時刻,不無避實就虛,語焉不詳之處;「閻錫山日記」滿口禮義道德,使用價值略幾近於零,難免令人失望。三來自旁人過度用心的整理、剪裁、甚至「消音」,如「陳誠日記」、「胡宗南日記」,均不免有斧鑿痕跡,不論立意多麼良善,都會是史學研究上難以彌補的損失。史料之於歷史研究,一如「盡信書不如無書」的話語,對證、勘比是個基本功。或謂使用材料多方查證,有如老吏斷獄、法官斷案,取證求其多,追根究柢求其細,庶幾還原案貌,以證據下法理註腳,盡力讓歷史真相水落可石出。是故不同史料對同一史事,記述會有異同,同者互證,異者互勘,於是能逼近史實。而勘比、互證之中,以日記比證日記,或以他人日記,證人物所思所行,亦不失為一良法。
從日記的內容、特質看,研究日記的學者鄒振環,曾將日記概分為記事備忘、工作、學術考據、宗教人生、游歷探險、使行、志感抒情、文藝、戰難、科學、家庭婦女、學生、囚亡、外人在華日記等十四種。事實上,多半的日記是複合型的,柳貽徵說:「國史有日歷,私家有日記,一也。日歷詳一國之事,舉其大而略其細;日記則洪纖必包,無定格,而一身、一家、一地、一國之真史具焉,讀之視日歷有味,且有補於史學。」近代人物如胡適、吳宓、顧頡剛的大部頭日記,大約可被歸為「學人日記」,余英時翻讀《顧頡剛日記》後說,藉日記以窺測顧的內心世界,發現其事業心竟在求知慾上,1930年代後,顧更接近的是流轉於學、政、商三界的「社會活動家」,在謹厚恂恂君子後邊,還擁有激盪以至浪漫的情感世界。於是活生生多面向的人,因此呈現出來,日記的作用可見。
晚清民國,相對於昔時,是日記留存、出版較多的時期,這可能與識字率提升、媒體、出版事業發達相關。過去日記的面世,撰著人多半是時代舞台上的要角,他們的言行、舉動,動見觀瞻,當然不容小覷。但,相對的芸芸眾生,識字或不識字的「小人物」們,在正史中往往是無名英雄,甚至於是「失蹤者」,他們如何參與近代國家的構建,如何共同締造新社會,不應該被埋沒、被忽略。近代中國中西交會、內外戰事頻仍,傳統走向現代,社會矛盾叢生,如何豐富歷史內涵,需要傾聽社會各階層的「原聲」來補足,更寬闊的歷史視野,需要眾人的紀錄來拓展。開放檔案,公布公家、私人資料,這是近代史學界的迫切期待,也是「民國歷史文化學社」大力倡議出版日記叢書的緣由。
民國歷史文化學社社長|呂芳上